梅韻雪意煮茶香
發(fā)布時間:2025-07-27 點擊:45
早梅盛開的時候,潘君邀我去他城南十里地外的舊宅小園賞梅。
我真羨慕潘君,在遠離喧繁的小鎮(zhèn)上還留有一塊樂土。明代文學家陳繼儒先生有一篇《田園有真樂》的小文,文云:“田園有真樂,不瀟灑終為忙人;誦讀有真趣,不玩味終為鄙夫;山水有真賞,不領會終為漫游;吟詠有真得,不解脫終為套話。”
不知不覺,我們已到了木行橋。云厚了,風緊了,天上漸漸地飄起雪花。院門一開,一股沖鼻的幽香襲來,煞是醉人。古人說“梅令人高”,信是不差也。繞到小園東邊,梅香更濃烈了,真是“凌寒獨自開”。潘君指著呈尖狀的梅花瓣說,這梅花已40多年了,是好品種,故香氣特濃烈。
我讀過《宋刻梅花喜神譜》。南宋的宋伯仁是畫梅的高手。他把梅花分為八個階段:“蓓蕾”、“小蕊”、“大蕊”、“欲開”、“大開”、“爛漫”、“欲謝”、“就實”。潘君家的舊宅梅花現(xiàn)正處于“爛漫”階段。根據(jù)梅花不同的姿態(tài),宋伯仁起了好幾個雅名。其中有“鳳朝天”、“蜻蜓欲立”、“吳江三高”……還有詠梅花開放不同姿態(tài)的美稱,如:“林雞拍羽”、“松鶴唳天”、“晴空掛月”、“新荷殘雨”,等等。而此時疏疏點點的飛雪正灑落在梅樹上。梅花如雪,雪如梅花,我想起唐人的詩句:“有梅無雪不精神,有雪無梅俗了人。日暮詩成天又雪,與梅并作十分春”。此時此刻,正是如此境界啊!
說到愛梅,宋代有兩位詩人我一直印象很深。一位是北宋的林和靖,他把梅花當作自己的妻子,是自己的化身。另一位則是南宋著名愛國詩人陸放翁,他十分愛梅,據(jù)說一生作詠梅詩數(shù)量最多。他贊美梅花:“雪虐風饕愈凜然,花中節(jié)氣最高堅”,“神全形枯近有道,意壯色正知無邪”,“高標逸韻君知否?正在層冰積雪時”。尤其是78歲時,在故鄉(xiāng)紹興作的那首絕句“聞道梅花坼曉風,雪堆遍滿四山中。何方可化身千億?一樹梅花一放翁!”其中第三句,鄒志方先生注為出自《梵網(wǎng)經(jīng)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第十》“千花上佛,是吾化身;千百億釋迦,是千釋迦化身”。
有雪有梅,人生美事。而無茶則少大雅,是大缺憾了。我一說,他便找了一些毛豆萁,在園中的深井里打了一桶水,燒煮起來。門外雪在飄,灶里火苗起。潘君說:今天我是名副其實的“客來茶當酒”了。說著把沸水沖點在碗中,龍井茶芽如旗槍挺秀,似瓊花綻放,再沖點,湯沫如門外飄飄的雪,“洶洶乎如澗風之發(fā)清吹,浩浩乎如青空之行白云”。繼而葉在碗中舒展開來,上下沉浮,湯清葉綠,茶香彌漫。三碗吃過,色猶未盡。他說:今天我們倆人,面對美景品茗暢談,看破放下自在,梅的清氣,雪的素氣,似乎神游其中渾如一體,真是大得茶禪一味的境界了。
雪下得更密了,梅香更濃烈了,暮色也更重了……潘君聊起他近日發(fā)表的那篇小說《滿嘴風花雪月》。他說,文中主人公小囤子的原型就在這里。他指著小園外西北一塊荒涼的空曠土地說,40多年前這里原來是一片繁茂的桑林。那年5月,桑園一片嫩綠,倒垂的桑果醉得紅紫,一片甜香。有一天中午,生產(chǎn)隊里的婦女正在這里采摘桑果,突然小囤子像一陣風似的,溜了進來,搶下李大嬸手中半籃的桑果,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,大概是他餓壞了。“啊,毛毛蟲,活的,還在動呢。”張大娘驚叫起來,可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小囤子早已連把它送到肚里了。那架勢就像那次在小鎮(zhèn)生吃活蛇一樣,多少有點悲壯和自豪。可是不久,小囤子突然捂著嘴大叫起痛來,原來毛毛蟲的毒刺扎了他的舌頭,一下子紅腫起來,竟不能縮回嘴巴里了。小囤子的臉霎時顯得十分嚇人。倒是好心的茶館花婆,急忙把他送到公社衛(wèi)生院,他這才逃過了一劫。
潘君寫的都是真事。聽了后,我十分唏噓,久久默語。不僅僅是痛惜那時小囤子的不幸……
回首那讓人辛酸和憂傷的過去,雪中伴梅品茶,更覺韻意深遠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