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知茶道全爾真
發布時間:2025-05-14 點擊:85
飲酒與飲茶同歸一飲,恐怕是絕然畛域的兩種人生況味。唐之僧人兼詩人皎然《飲茶歌誚崔石使君》有兩句詩,一句為“世人飲酒多自欺”;一句為“熟知茶道全爾真”。千里擺筵席,全賴以酒壯陣勢,席盡宴散卻是滿目荒涼,人生熱局轉眼成空,笙歌沸耳處原是一場幻境界。所以世人飲酒多是自欺了。“竹下忘言對紫茶”。竹下忘言,茶中忘形,“伏睡魔而天地忘形”,“與天語而擴心志”,天真之態,赤子之心,在這淡味清寂中覓得人生真消息。
佛說,人生是苦的。柴米油鹽,無一日不勞于形,何日不苦呢?生老病死,無一處不憂于心,何一處不苦呢?但人生又是向樂的,多方設置了如歌舞如酒宴等等賞心樂事蒙蓋人生苦境,這仿佛是一杯苦藥,要加放紅糖白糖以蒙舌頭,待回過味來,方覺滿舌清苦。真正高人,都是以苦對苦,形如以毒攻毒,“真的猛士,敢于正對淋漓的鮮血,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”,如是,苦不為苦,反而略有甘味,明之李摯,深諳個中消息,他不往熱鬧處趨赴,唯一人獨坐其齋,獨飲苦丁茶,其《茶夾銘》曰:“我無老朋,朝夕惟汝,世間清苦,誰能及子,逐日子吸,不辨幾鐘,每夕子酌,不問幾許,夙興夜寐,我愿與子終始,子不姓湯,我不姓李,總之一味,清苦到底”。人生清苦,活到了老,連老朋都沒有,茶亦清苦,茶生山野,吸霜風涼雪;以彼清苦對此清苦,也就可以彼清苦慰此清苦了。沒有千里筵席,自然沒有“筵席拆散”的悲涼,沒有飲甘飫肥、鐘鳴鼎食的極樂,也自然沒有枯草衰楊蛛網結堂的喟嘆。朝夕唯茶,清苦到底,獨來獨往,獨飲獨品,也就無悲無欣,無苦無樂,“地遠心偏聊為隱,海闊天空不受遮”了。
人生本質為苦,乃是人生天生為孤。人是一種孤獨的動物。人與人手可握手,足可抵足,而心與心之間筑有銅墻,情與情之間樹有鐵壁。也許,此心可投眼彼心,窺見彼心內里之一二,卻萬不可直視無礙全見堂奧。世上人多,蕓蕓眾生如蟻聚魚貫,可在人海人潮中,有幾人可作知心語的。夫妻是千年修度,可是貼心貼肺的有幾?侯方域與李香君,生死戀了一場,到后來,侯公子是:“大道才知是,濃情悔認真”。李香君是:“回頭皆幻景,對面是何人?”一個是后悔當初太認真,一個是人至眼前連面相都認不得,何談心相?子期與伯樂,算得上天下第一知已,但有人說:緣于其中一人死得早。梁山伯與祝英臺,誠為生死相許的愛戀絕版,但若不雙雙殉情,到后來,或是山伯有外遇,或是英臺紅杏出墻,或許七年之癢二十年之痛后,去辦離婚證了。這些話說得驚心而殘酷,但也許揭開了人生真相。真相通常是殘酷的。郁達夫名重一時,天下何人不識君?達夫先生汗漫潦倒,按理說當有可伏肩啜泣擦英雄淚之知音的,然而卻是沒有,他只好深夜去尋*,一解“人生故鄉”中的“鄉愁”。尋*看起來是與人相親,而實是與人背向罷了,達夫先生尋*,他壓根兒想的就是銀色兩訖后,你不識我,我不認你,轉眼全是陌路。肌膚如此親密,人心如此隔膜,說來堪驚。